瓶中信目錄

瓶中信題目︰那些你覺得世界棒極的瞬間

作品描述：撫觸玫瑰的⼿是⼀雙盲女的⼿，往返⼤阪的空中⾶⼈是⼀顆在宇宙中流浪的慧 星，這是⼀篇敘述深情⼈與薄情⼈的故事。將各種文體融入⼀爐之中，嘗試將⽯頭煉出⾦⼦的失敗煉⾦術。


楔⼦

這是⼀場文字實驗也是文字遊戲

將東⻄駁雜文化組譯成同⼀語⾔

嘗試著去模糊糅合虛實間的界限

冒失打散⼩説散文與詩歌的形體

關乎物理瞬間的偵測與捕捉

關乎情感瞬間的界定與感受
關乎瞬間愛情形⽽上的定義

關乎文字咀嚼與内⼼悸動 

關乎⼈的⽣活與命運

是你覺得棒極了的瞬間

是我覺得棒極了的瞬間

是他覺得棒極了的瞬間

哪些瞬間才真正棒極了

或者 並無所謂棒極了


流放瞬間
相愛重⼒波

撫觸玫瑰的⼿

舊⾦⼭也飄雪

The Rose
愛的⾳符

觸及瞬間
⼼撫⾦⾨⼤橋
⼿撫她的胴體
玫瑰撫觸我⼼

盲⽬的愛

糅合瞬間
巨星隕落的瞬間

玫瑰
歸來的瞬間
⾥爾克之墓誌銘

封存瞬間
以殘雪封存
そして（今後）

願いごと（祈願）

棒極的瞬間

題解瞬間
跋︰テルーの唄（瑟魯之歌）

流放瞬間

相愛重⼒波

我不知道該怎樣
慢慢拾掇修正⾃⼰的軌道

才能在耿耿星河中
遇上你這顆中⼦星

我不知道該如何
以光速的極限穿越億萬光年

才能在無邊宇宙中
抵達你的納米懷裏

瞬間，與你相逢
便是雷霆萬鈞的激蕩
共感共振共構成 ⼀瞬間

我們交融共⽣於這⼀瞬
卻化作無以倫比的重⼒波

成爲全宇宙最深情的接觸

那瞬間，你覺得這個世界棒極了

彷彿是蝴蝶啜飲⼀⼝晨露
彷彿是詩⼈掬起⼀捧⽉光

彷彿是落紅親吻⼀泓潭⽔
⼒道是那樣地輕緩⽽溫柔

億萬⽣靈震蕩在其中
卻無知無覺

那瞬間，我覺得這個世界美極了

宛若雲霞不經意揮揮衣袖
宛若⼀痕漣漪輕蕩著浮萍

宛若深林中⼀抹滄桑苔痕

是那樣地微妙⽽不可⾔喻

偶然亦是必然
瞬間即是永恆

當你義無反顧地奔向永恆

未曾留下半點的相思之情

以執著不變的物理定律 

以光速向永恆繼續邁進 

然⽽再遠 再遠
也盪不出永恆的懷抱

墨海般的星空很渺遠

微弱的動⼒波
耗盡億萬年時間抵達我⼼間

當我傾⼼擡頭仰望遠去的你

星海裏的碎光卻是
已不復存在的天體
漫天撒落的點點 恍若相思淚⽔

這⼀切 是真情還是幻影

撫觸玫瑰的⼿

⽬光 已是全然失明

凝眸 早已不知爲誰
歲⽉ 只是餘暉空留的流⾦

挽不住 ⼀江向東流的春⽔

我為妳⽇⽇摘來愛的玫瑰

妳為我夜夜撫觸愛的枝葉
⼀朵朵從半闔到盛開 

承載著花好⽉圓的瞬間
⼀束束從綻放到凋零 

排列成有始有終的⽣命

妳的觸覺受到花香的牽引

撫著綻放的愛情
愛情是帶刺的玫瑰

刻骨銘⼼⼜傷⼈ 

撫著⽣命的消逝
⽣命是落⽇的餘暉

瑰麗燦爛⼜黃昏

妳那雙撫觸玫瑰的⼿

捕捉流逝的歲⽉
指尖停留在花瓣

觸及妳我的真⼼

蘸滿花露捻成 

紅底⾦字的愛

妳那雙⼩⼼靈敏的⼿
磕碰扎⼼的荊棘

寬厚溫柔的⼼靈

撫平傷⼈的尖刺

瘡⼝癒合成深情

結痂成愛的印記

無法選擇所處的時代

無法逃離命運的襲擊

無法改變妳我的宿命

卻可以選擇去愛妳 

失明的眼睛
花香的指引
妳的⼿看⾒了我的盲

我的眼看⾒了妳的情
玫瑰讓我們各⾃看⾒光明

讓夜空中隻⾝流浪的流星

有了隕落歇脚的歸宿

我無能為妳點燃⼀盞明燈

卻只能為妳仰望浩瀚星空

點數⾦亮的碎光
為妳訴説那些 妳覺得

這個世界棒極了的瞬間

縱使繁星早已不復存在

星光 依舊 炯炯

照亮妳的魂我的靈

永不⽌熄



舊⾦⼭也飄雪

我輕撥跨海⼤提琴
驟然撩起⼼底的懸念

恰似⼆胡從遠東揚起
⼀縷淡淡的哀愁襲來

捲⾛⼀聲低沉的嘆息

淡淡的⽉光

淺淺的⽉影

紅紅的琴弦
交纏著離⼈依依

映照著離情淒淒
蒼鬱的⼭⾊在夜幕中沉寂

潮起潮落送⾛揪⼼的分離

⽉的柔，⼭的剛
交織成剛柔並濟的旋律
⼼海流瀉出離別的歌曲
⽉光似⽔，⼭影沉壁
清冷⽉暈燃燒著愛的激情

愛，如怨如慕

離，如訴如泣

清幽的⼭

淒涼的⽉
留不住的潮⽔

驅不散的牽慮

此去便是天涯

回頭已是⽩⾸

在那淒絕纏綿處

我的愛在此落下

彈到斷腸時
春⼭眉黛回望

天 落雪無語



The Rose
詞曲：Amanda McBroom

原唱︰Westlife

Some say love it is a river 

有⼈説愛是河流
That drowns the tender reed. 

淹沒柔弱的蘆葦
Some say love it is a razor 

有⼈説愛是利刃
That leaves your soul to bleed. 

讓你的靈魂淌⾎

Some say love it is a hunger 

有⼈說愛是飢渴
An endless, aching need. 

是無盡的⼼痛與索求
I say love it is a flower 

我卻説愛是花朵
And you, it's only seed. 

⽽你 是唯⼀的種⼦

It's the heart afraid of breaking 

⼀顆害怕受傷的⼼
That never learns to dance. 

永遠無能學會跳舞
It's the dream afraid of waking 

⼀場害怕醒來的夢
That never takes the chance. 

永遠無法獲得機會

It's the one who won't be taken 

不願失去的⼈
Who can not seem to give, 

無能懂得付出
And the soul afraid of dying 

害怕死亡的靈魂
That never learns to live. 

無能懂得⽣命

When the night has been too lonely 

當⻑夜顯得寂寞難挨
And the road has been too long, 

當路途顯得無盡漫⻑
And you think that love is only 

for the lucky and the strong. 

當你認為唯有幸運
與剛强⽅能得到愛

Just remember in the winter, 

請你謹記冬⽇裏
Far beneath the bitter snows 

在冷酷的冰雪下
Lies the seed that with the sun's love, 

靜躺著⼀顆種⼦
陽光灌注以深愛
In the spring becomes the rose.

在春天便能幻化成玫瑰



愛的⾳符

我如能抑制我的靈魂 

讓她不向你的靈魂

接觸讓她

凌越過你

朝向其它事物
啊，我多想把她安置在某處

在⼀個陰暗遺忘之地
在⼀個⽣疏寂靜之處

那裏無有波折
即便你波動於深處

⼀切我與你之間的輕觸 

像是⼀把琴⼸將我們擒住

兩根琴弦共振出⼀個⾳符

握我們在⼿中是哪個提琴⼿

我們被綳緊在什麽樣的器物

噢！甜美的樂譜

中德對照︰【Lied der Liebe】
出處︰Rainer Maria Rilke, aus: Neue Gedichte (1907)。

觸及瞬間

⼼撫⾦⾨⼤橋

來到舊⾦⼭海灣，便是想要親眼⽬睹那座舉世聞名的⾦⾨⼤橋。

憑虛臨海，⽴於制⾼點，海⾵獵獵，凜冽刺⾻。俯瞰⼣陽醉倒在海波上，汩汩流淌出的瀲灧霞光變成⼀襲攤開架在古式⾐架上的霓裳⽻⾐，在輕霧彌漫的紅弦間隙中，讓⼈做了⼀場綺麗的美夢。海波上疾馳拖尾⽽過的快艇，像是繡娘曼妙的針法，拓印著縹緲變化的銀⽩⻑影。

⼀弧跨海⼤豎琴，⼀根根紅⾊的琴弦，懸掛在⼼間，覆蓋著⼀襲⽩⾊的輕紗，像是專爲我⽽架設的⾳律，像是在永恆彼端等待著我的新娘。海⾵拂動著⼼弦，輕攏慢捻抹復挑，兩根琴弦共振出⼀⾸愛的奏鳴曲。

諦聽海的旋律的同時，腦海浮現先前在利佛摩爾實驗室（Lawrence Livermore National Laboratory ），聆聽了⼀場由 LIGO 所主持的、有關重⼒波的演説，内⼼所產⽣震撼、撞擊、⼼悸，彷彿⾯臨著偉⼤的歷史時刻，猶如親⾝經歷⼀場翻天覆地的變化︰愛因斯坦發表廣義相對論百年後，重⼒波觀測器終於實際勘測到兩個⿊洞的撞擊，愛因斯坦天縱英才的⾒解再次得到了經驗證實。

LIGO 不期必抱回諾⾙爾物理獎。

⼼期。

傍晚，與伯克萊在地學者相約於漁⼈碼頭，我們要在位於 39 號碼頭的⽔族館⼊⼝處碰頭。預計此番學術研討會結束後，在舊⾦⼭盤桓數⽇，順道去⼀趟⼼儀已久的亞洲藝術博物館，以及那座聞名遐邇的惡魔島監獄。

從漁⼈碼頭遠眺著豎琴般的⾦⾨⼤橋，由這個⾓度望去，平地的平視與⼭頭的俯瞰，遠近⾼低丰姿各不相同。船塢下海獅圓滾滾的⾝形在動態中散亂出⼀種討喜的憨態，⼀隻隻迷戀地抬眼注視著我，原來牠們也有引領的期盼，搖搖晃晃的憨態，可愛圓滾的體型，我⾒猶憐。

不知爲何，牠們笨拙的動作讓我聯想到那曾經是學步兒的兒⼦。還有她熱切的眼神。

漁⼈碼頭處⽩⾊的豪華遊艇雲集，⽕紅的⼣陽照映著如織的遊⼈，貌似雪梨的達令港，只不過少了摩天⼤樓林⽴。

坐在陽傘下的遊客仍然不放過家鄉所缺乏的加州陽光，啃著⼀隻隻螃蟹、難得堪稱平價的海鮮，侍⼥端著⼀碗碗⼩麵包挖空盛滿的蛤蜊巧達湯（Clam Chowder），在冷颼颼的寒天中，端出⼀碗暖意，讓遊客焐得⼀絲熱切。

看著美⾷，不禁讓⼈肚⼦慌張地飢餓了起來，⽽我約的⼈仍舊還未現⾝。驀地⼿機無端響了起來。

「我到了，你在哪？」

電話中的⼈語驟然驅⾛冷冷清清的寒⾵，總覺得冬⽇的冷空氣讓原本熱鬧的⼈群顯得格外地靜謐，⼼頭上的⼈影還冷冷清清懸掛在那紅⾊的琴弦上，⼈影像是凝固了起來。

在竄動的⼈潮中，恍然間覓得⼀張熟悉的臉孔，這是這星期負責接待我的同⾏内森， Nathan，這個名字讓⼈嗅得⼀股猶太⼈的氣息。

他⼀⾒到我站的位置，⾝後便是⼀家海鮮餐廳，⼆話不説便鑽⼊店中。緊接著，⼿中拎

⼤包⼩包地⾛了出來。

操著東岸⼝⾳的内森卻⼀臉尷尬地說，「我太太還在家中等候著呢！」

同是天涯淪落⼈，物理學者之間鮮有相熟到，能夠談到「家」這個字眼，不是不願安居，⽽是跟著實驗與研究⽽⾛的⽣活，無法安居。

電漿物理學這個領域中，原本研究核融合流體磁場⼒學的⼈就不多，無論是在國際學術研討會上短暫的碰頭，或只是透過期刊論⽂的評介，算來⼤家都是早已相熟多年，卻都是浪跡天涯的國際⼈。

都是在宇宙中孤獨流浪的中⼦星，無法遇⾒命中的真命天⼦（⼥）。

⽽，他的⼝中卻有個「家」。



⼿撫她的胴體

我跟著内森，雙雙跳上了路⾯纜⾞，⽼式的⾞廂讓我想起了法蘭克福的路⾯纜⾞。漁⼈碼頭不遠處的海⾯上浮動著惡魔島，湛藍的海⽔漸漸脫離了視野，我的思緒也隨之抽離出美國⼈的吳儂軟語。

與學⼈的切磋聚合都是很奇特的因緣，我們都是在宇宙中流浪的孤星，嘗試在冥冥晦暗中捕捉神意。

與真理⼦認識於⼀次在圖賓根舉⾏的學術會議上，當年⼜是博後⼜是地陪的，各⾃⼼裏有數︰對⽅的名字只是偶爾會在期刊上瞥⾒，無論是隨⼿翻過扉⾴，還是在電腦按過，經過⼤腦機械式的瀏覽，那是⼀個不會刻印在⾃⼰⼈⽣裏的名字。

原本就鮮有⼥性從事物理學研究⼯作，更何況是⼀個溫柔漂亮的⽇本⼥⼦。漢字認識不多的⾃⼰，卻也知道真理兩字組合在⼀起的意涵。⽽真理⼦的博⼠論⽂題⽬剛好與⾃⼰博後研究屬於同⼀個領域，不知不覺中便⾃告奮勇地幫忙指點⼀下。

「我祖⽗是物理學者，因此爲我取了這個名字。」

家學淵源，難怪了！看來是個⾮讀物理不可的⼥⼦！她操著極不流利的英語，兩⼈之間的語⾔交流也僅⽌於此。

那⼀⽇也是這樣的⼀個冬⽇，只不過德國的冬與加州的冬不可同⽇⽽語，更加冷冽凌厲無情。即便如此，我還是⾃告奮勇地帶她去了⼀趟離⼤學不遠處的霍亨索倫堡。

不知是必然還是偶然，參觀完了城堡，回程的公⾞卻遲遲不來。

等到天⾊昏暗，遊⼈皆已散盡，仍不⾒回程公⾞的蹤影，我們不可置信地⾯⾯相覷，怎可能？曾經有過康德的國家，⼀切的運轉精準如時鐘，公⾞不可能擺我們⼀道。

只好聯袂步⾏到⼭下。⾛了好遠的⼭路，⾛到了⽉明星稀，終於抵達⼭下⼩鎮。兩⼈慌亂地⾛進了⼀家酒肆，速速點了當地特產，簡單的亞爾薩斯⽕焰烤餅（Flamenkuchen）。撐開啤酒的環扣，急速湧出瓶外的淚花，不知是喜極⽽泣還是悲從中來。

杯盤狼藉中⼀雙漆⿊澄澈的⼤眼睛盈盈望向我，她那溫婉優雅的嘴⾓卻沾著⼀抹泡沫，就只是這麽簡單的⼀個凝視，讓我意外地忘卻那個該死的、跑不出來的、核融合的模擬程式。

在酒精的催促之下，不⾃覺地將指尖觸及那個嘴⾓，觸及核⼦融合成電漿的瞬間。

不需要語⾔的交談，只需要⼀個眼神交換，我們的⼼神隨即被⿊洞巨⼤的吸引⼒吸⼊漩渦之中；不需要商量討論，只需要⼀個親吻的動作，我們很有默契地⼀⿑⾛進附近⼀家旅店。

我的指尖梳過她那⼀瀉⽽下的烏髮，便與她雙雙沉⼊⽩⾊床單中，翻倒⼀床的銀河，擾亂了星體各⾃的理性軌道。

她那有著優雅動作的細柔⼿指，溫柔地拉開我的⽜仔褲。我的唇⿒卻已沉溺於那⼀對豐軟的雙乳之中，吸吮著玫瑰⾊乳頭。理智再也無能保持⼀絲清明，便貿然地進⼊了對⽅體内狹窄的空間之中，硬⽣⽣地逼出東⽅⼥性的矜持⸺猛然間，她攀緊住我的肩頭，瘋狂地親吻著、嚙咬著、舔舐著，如痴如狂地哀求著。

在狂野中，她⾻瓷般的臉龐浮上⼀抹極致妖艷的紅霞，形成極爲誘⼈蠱惑，低吟淺唱著欲望之歌。我的⼿撫著⼨縷不著的胴體，⼨⼨流連，⼨⼨激蕩，撫出扣⼈⼼弦的旋律。

最後，緊凑的節奏將她送⼊了欲仙欲死之境，有極美⼀瞬間，我們⼀同抵達極樂的彼岸。

原本以爲是⼀次船過⽔無痕的⼀夜情，三個多⽉後，卻意外地收到了她的⼀封郵件，這次卻不是⼀次例⾏性的問候，⽽是驚天動地⽽來的消息。

她懷孕了。

因信仰的緣故，她決定休學⼀陣⼦，搬回⽗⺟家把孩⼦⽣下，她的⽗⺟會幫助她撫育孩⼦到成⼈。

我早該想到這⼀層，她的名字背後的意涵。

隨後，我們便開始了⼀連串往返⽇本與德國之間的旅程。縱使爲了孩⼦，勉强⽤⼀紙婚書將兩⼈綁住，這也⾮明智之舉，我們還未相熟到，⼀定要這麽做。

⾒到對⽅的名字還只是偶爾在學術期刊上的不期⽽遇，對⽅的巢⽳也只是暫時疏解⼯作壓⼒的避難所，對⽅的親友也從未真正熟識過……真正的癥結在於，我們從未認真思考過，是否要將對⽅的⼈⽣收納⼊⾃⼰的⼈⽣當中。

探親就像是渡假。

姑且將這種婚姻形式稱之為渡假式遠距交往！

將對⽅視為旅店，探視兒⼦時像是去了⼀趟遊樂園，無論是在東京、佛羅⾥達還是在巴黎，只要有迪⼠尼的地⽅，便有著我們牽⼿相依的⾝影。

我們熱情地接待彼此，⽤⾝體的熱情填滿缺席時的空隙，但未想過要天⻑地久地居住在對⽅的國度。

我們正如所有的星體⼀般，各⾃有各⾃的軌道，各⾃有各⾃的運⾏速度，執著地、毫不遲疑地繞⾏著那個牽引著⾃⼰的圈圈。

畢竟，無⼈能⼀直出軌。



玫瑰撫觸我⼼

與内森⼀同跳下了路⾯纜⾞，沒⾛多遠，他卻逕⾃⾛⼊⼀家街⾓的花店，賣花⼈好像早就為他準備了⼀束最美麗的花朵，甚⾄不必付錢，直接抱著花⾛⼈就是了。

「我⼿上已經提著太多的東西了，那就請你幫我拿著花吧！」

我盯著花束，是⼀束淺紫雅緻的玫瑰，飄著⼀股清幽的茶香，⼼中不禁囁嚅著︰「莫⾮今天是他太太的⽣⽇？」

⾛了⼗多分鐘，我才明⽩，他是專程為這⼀束花才⾛那麽遠的⼀段路的。我們來到了⼀棟新式的⽊造房屋，外牆漆著簡潔清爽的⽩漆。

⼀進⾨，屋裏讓⼈感受到⼀種强烈的理性秩序，整⿑簡潔⽀配著整個空間，沒有美國特有的、沉甸的褐⽊家俱，偌⼤的客廳只空洞地陳設⼀組橘暖⾊沙發，有⼀個⾦髮⽩⾐⼥⼦坐在沙發上，看來她是内森的妻⼦了。

整個屋⼦只有沙發讓⼈⼼⽣⼀絲歸的倦意，家的慵懶。

「瑞秋！妳的⼿實在太冷了，怎麽不多穿件⾐服？」内森俯⾝去焐住妻⼦的⼿，她⾝上那件輕飄的⽩⻑⾐讓⼈覺得更加寒涼了。

她⼿中正捧著⼀本純⽩的書，慵然斜倚在沙發上，驀地轉過⾝，與我照個正⾯。那⼀瞬間，我看到⼀張極美的臉龐，精緻得彷彿不⾷⼈間烟⽕，沒有加州陽光照射後的古銅⾊，是沒有⾎⾊的雪⽩，這讓我的⾝體不⾃主地⼀僵。

⼀張異樣的臉，⼀本異樣的書，純⽩的⾝影散發著詭異的氛圍。

「那只不過是男⼈的⾝體⽐較暖⽽已。」她說完瞬間，嬌柔的語氣泛著絲絲暖意，卻將内森的⼿攥在⼼窩上，便熱切地吻起他的嘴，她那種熱度與迫切，讓站在⼀旁的我不由得全⾝熱了起來。

内森害臊地略略推開了她的⾝⼦，吻⼀吻她的髮鬢，輕聲地説︰「我今天帶了個朋友回來看妳！」

咦？我⼈就⽴在她⾯前，難道她⼀直沒看⾒嗎？

她的嘴⾓⼀噘，似乎在賭氣。内森的眼神掃過來，我以最直覺的反應，將花束直接遞到她懷裏。她利落地接過玫瑰花，動作嫺熟得……讓⼈無法察覺到什麽異狀。

但她彷彿壓根沒聽⾒丈夫說的話，那⽩透的⾝影沉默無⾔地捧著花束，飄忽地⾛到客廳的另⼀端，駐⾜於落地窗前的⼀張⻑桌旁，這時我看到了桌上整整⿑⿑地擺著⼀列玫瑰。

夕陽餘暉傾倒⼊内，紅霞的碎光像是⼀杯紅酒不慎潑灑了⼀地，漬紅的⻑⽑地毯令⼈感到惋惜。殘霞的餘燼卻像潑墨畫般濃重地揮灑⼀筆，適時地烘托出餐桌上那⼀列整⿑的玫瑰花。

⼀朵朵從半闔到盛開，⼀束束從綻放到凋零，排列成有始有終的⽣命。看著⽣命苦集滅道的歷經，彷彿看盡⾃⼰的去路，讓我眼前⼀陣恍惚。



盲⽬的愛

在昏暗的暮⾊中，這些玫瑰卻是在這毫無擺飾的屋⼦裏⸺唯⼀的裝飾。

從她接過花束、⾛到餐桌前、去掉玻璃紙、將花⼀朵朵地插⼊花瓶中……以專注、深 情、輕柔撫觸著每⼀朵玫瑰的花瓣，以最深的情感加以呵護，像是呵護著⾃⼰深愛的孩⼦那般地溫柔，所有的動作⼀氣呵成，⾏雲流⽔，毫不遲疑。

她雖然默默地不説什麽，但她的動作卻⼜像是牽動著某種情緒，她的背影像是不住地回望著丈夫。

她聞了⼜聞，摸了⼜摸，才⼜緩緩地說︰「這香味聞起來像是海洋之歌，有皺褶的花瓣摸起來像是薄脆的牡丹花瓣。」

内森「嗯」⼀聲！淺淺地笑著，旋即將茶⼏上的⼤包⼩包的⾷物拎到厨房的中島上去。雖然他臉上只有微微露出尷尬的神⾊，但我看得出來，他的神⾊暴露出内⼼焦急的情緒，但依舊是很有耐⼼地、很溫柔地、很深情地對待著妻⼦。

她從餐桌的那⼀端遙望著我，好像沒⾒到我的⼈似地，兀⾃撫摸著玫瑰的枝葉，難道她⽣性如此怕⽣，完全不與⼈打招呼，不與⼈交談？

⽽内森則忙著從櫥櫃中拿出碗盤，從冰箱裏取出⽣菜沙拉，⽤微波爐熱著⾷物，我忍不住去幫忙準備晚餐。

⽽她，依舊不動聲⾊。

兩個⼤男⼈在鍋碗瓢盆之中忙活了⼀陣，待⼀切就緒、賓主從容⼊座之後。我迫不及待地嘗了⼀⼝⼩麵包盛著的蛤蜊巧達湯，味道極爲鮮美，不禁甚感欣慰，覺得⾃⼰幫了朋友⼀個⼤忙。

⽽内森則仔細地將螃蟹⾁⼀⼀剔出，放在妻⼦的盤⼦上。

雖是⽤餐，桌上玫瑰花依舊整⿑地擺放著，彷彿這些玫瑰才是這頓晚餐的主菜。從⼑叉碗盤到調味料，所有的東西都有固定的位置，所有的動作整⿑、精準、不拖泥帶⽔，⼀切精簡到只剩下必要性，讓⼈覺得他們夫妻之間的互動像是機器⼈之間的協作。

她連看⼈的眼神，似乎也只⽤⼀種眼神，⽬空⼀切的眼神。瞬間，我明⽩了⼀切。

她果真是⽬空⼀切。

⽽⽅才我們進⾨時，她⼿中捧著的那本書，不是尋常的書，⽽是普通⼈都看不懂的點字書。

她是個盲⼥。

⽽他是⼀個深愛妻⼦的丈夫。

縱使她的盲，他的忙，他們卻深愛著對⽅。縱使她的⽣活只是茫然守候，她也無憾，總是他們的⽣活因爲她的盲，化約到如同物理公式般的精簡，他也情深無悔。

她看不⾒花開花謝，他每天便為她買⼀束玫瑰，讓她的⼿撫觸了花開花謝，讓她的⼿看⾒了⽣命的改變與時光的流逝。

她剛剛在撫觸玫瑰時，其實是在欣賞玫瑰，她的⼿深深地觸動了我的⼼。

在我領悟到這個事實的這⼀刻時，我的⼿機卻像是發出咒語般，響了起來，驚醒沉浸在這異樣情境中的我。

糅合瞬間

巨星隕落的瞬間

我找個藉⼝上了洗⼿間，坐在⾺桶上滑開⼿機的鏡⾯瑩幕。瑩幕上顯⽰出⼀條新的訊 息，點⼊之後，像開啓了潘多拉的盒⼦，湧現的卻是多年延宕擱置的問題，恍然間卻已到了癌症末期，無可救藥了。

那是⼀封真理⼦捎來的英⽂信︰

我們沒有太多⾔語，只有肢體動作，寥寥數語便開始⼀場綺麗的冒險，開始了不該有的開始，甚⾄有了意外的結晶。

但今天，我並不想以寥寥幾句來結束。

歲⽉如流⾦消逝，已然過了幾個春夏秋冬，時間不會為我們駐⾜，也未教會我們去明⽩對⽅内⼼的感受，你我從未去理解那在我們之間曾經有過的美好瞬間是什麽？

我並不責怪你，畢竟⽇本對你⽽⾔太過陌⽣，德國對我⽽⾔太過遙遠，誰都無能跨越浩瀚的銀河，抵達彼岸。

多年來我⼼中渴望著能遇到這樣的⼀個男⼈

在我最傷⼼難過時可以讓我⽤最原初的⾔語

去表達内⼼最真實最本初的感受只需要會⼼

⼀笑就能明⽩彼此的⼼意
不是投入無聲無息連光波都無法逃遁的⿊洞

能與我暢談俳句、清少納⾔、秦時明⽉漢時關
⼤啖蕎麥麵辛辣到淚流時

還覺得⼭葵醬汁極棒

有著⼤衛為死去的押沙龍落淚的撼動
不需要費勁去溝通便能兩⼼相契

兩情繾綣時不是只能無⾔以對
⽽是以最深處的嘶喊逼出内⼼的壓迫

臻⾄靈⾁忘我的結合

然⽽，你我之間從未有過⼼有靈犀……

我想是我錯得太多，當時我沒有辦法拒絕你，我的教養沒有教會我如何去拒絕他⼈，我只會默默地接受。當年的我還沒辦法了解什麼是愛，只能保持適度的距離與冷漠，任由事情⾃由發展。

隨著事情進展的脚步，今天我也⾛到了這⼀步，想對你說︰那個⼈出現了。

我要結婚了。

未來，你若想要來⽇本視探兒⼦，他會安排你與孩⼦⾒⾯，⽽我們之間不應該再有任何的接觸了。

⽏庸置疑的，你低頭沉思的側⾯⼗分迷⼈，⾝爲科學家你是⼀顆熠熠耀眼的明星。這讓我⼀再地沉淪，對你有過不切實際的期待，但卻⼀直沒有勇氣啓⿒、要求你去做出最終的決定。

我等了幾個春夏秋冬，直⾄覺悟，你終究是不會為⼀個⼥⼈⽽離開你的軌道。

你是⼀顆流浪於宇宙中的彗星，地球對你⽽⾔太過狹窄冷清，你不會爲我們⽽隕落。沒有我們，你有孤獨的⾃由，無有瞬間的牽絆，可以義無反顧地奔向永恆。你⼀個⼈可以過得很好很⾃在，但我卻無法沒有那個⼈。

我曾經認真地、嘗試著去理解你的語⾔，去研讀你的⺟語中最精妙的語句，我曾經反覆吟詠⾥爾克的⼀⾸情詩，叫做『愛的⾳符』︰

⼀切我與你之間的輕觸 

像是⼀把琴⼸將我們擒住
兩根琴弦共振出⼀個⾳符

握我們在⼿中是哪個提琴⼿

我們被綳緊在什麽樣的器物

噢！甜美的樂譜

今天我終於理解到，再美好的共鳴，我們終究只是被捆綁在提琴上的兩根琴弦，各⾃有各⾃的牽絆，即便是琴瑟和鳴，譜出千古絕唱，也⾮出⾃⾃願。

我們種種的努⼒與嘗試，都未讓我們⼀起⾛到⾮對⽅不可的那⼀步。幸好，我們未曾⾛到那⼀步。

畢竟，沒有⼈可以永遠待在遊樂園裏。去渡過⼀⽣。

會永遠記得你的真理⼦

玫瑰

⼀朵玫瑰代表所有

的玫瑰

是無可取代的唯⼀

是所有的字詞之間

框起來最柔順完美

的字眼

沒有她無⼈能⾔語

她好比我們的希冀

在不斷的旅途中 

供⼈歇息的溫柔

中法對照︰【Les Roses】
出處︰Rainer Maria Rilke, Les Roses VI。



歸來的瞬間

終於在我的冷漠之下，她主動畫下句點，我迎來了那句終結。只經郵件秒速的瞬間，我們便分⼿了。

更切確地說，我們從未在⼀起。

這時我才意識到，真正盲⽬的⼈不是別⼈，⽽是⾃⼰。⾃⼰的眼雖不盲，但是⼼早就盲了。

頓時胸臆間湧起難以抑制的傷痛，我甚⾄不知道前往她家的路怎麽⾛？甚⾄不知道她的地址與⾨牌號碼？爲了撫育兒⼦⽽放棄研究的她現在在哪裏⼯作？與她共事的同事是誰？兒⼦在哪裏上學？

我的記憶搜索不出任何⼀個與她有關的名字？是她連讓我⾕歌的機會都不給我，還是我從未真⼼去記憶過？

這些年來，每當我坐著⾶往⼤阪的班機，從⾶機上俯瞰關西國際空港，湛藍的⼤海上飄浮⼀座精緻的⼈⼯島，迎接⾃⼰的是那種藍得讓⼈張不開眼的清明，登陸時有著⾶機墜海的刺激。

⾛出出境⼤廳，便有著她熱情招⼿的⾝影。我現在才知道，這就是歸的感覺。

所有的旅程都在等待歸來的這⼀刻，棒極了的這⼀瞬，著陸觸地的這⼀秒暖意。⽽她的⾝影便是等候著我歸來的⾝影，那⾝影便是⾥爾克所寫下的那⼀句玫瑰︰

在不斷的旅途中

供⼈歇息的溫柔

然⽽，我們之間⼀切情感的交流，都只停留在⽇本⼈表⾯的客套，縷縷縈繞的溫柔卻從未深植我⼼。終究我只能是⼀隻候⿃，定期⾶向她的懷抱，卻⼜註定要離開那裏。

原來，在她⼼⽬中，我從未是個歸⼈，只不過是⼀⽻過境的候⿃。我仰天擡望，恍然覺醒︰

候⿃的歸途是天空，命運是過客。



⾥爾克之墓誌銘

Rose,
oh reiner Widerspruch, Lust, 

Niemandes Schlaf zu sein 

unter soviel Lidern.

噢玫瑰
純粹的⽭盾與欲願

是多少在眼瞼
無⼈有過的睡眠



以殘雪封存

將天守閣摺成⼀叠信箋

綠⽡⾦箔幻化成為文字
以情愛為筆桿

以渴望為墨漬

以真⼼為封印
承載著與妳的記憶

將姬路城叠成⼀隻紙鶴
⽩⾊的瞬間流入漂流瓶

晶亮透明的玻璃裏

閃爍著美麗的文字

曝露著妳我的⼼思
像是重複過度的陳腔濫調

像是無可詠歎的⼈⽣百態

時光退回⼀封封的情意

被遣返的文字
斷了線的風箏 

糾纏著妳的髮絲
熏染著妳的香氣

模糊了妳的臉龐

掬起⼀捧春⽇裏的殘雪

惦記起被雪凝結的初遇

春光消融了冰雪的棱⾓

裸露出皎潔的那顆初⼼

熱望 卻早已冷卻淡忘

只餘 海⾺迴中的苔痕

青苔還未來得及落下深刻

腦海只是偶爾浮現懸浮物

懸著邂逅時的癡愛纏綿 

與妳的雲雨巫⼭
卻從未曾 斷腸

以冬⽇最後的⼀抹殘雪
以昔⽇最後的⼀絲情意

以歲⽉的餘燼塵封往事

封存 妳
封存 漂流瓶

未能等到⽩頭

向無邊 投擲

向無聲 回應

【注】天守閣即爲⼤阪城，綠⽡⾦箔；姬路城則以⽩⾊爲主⾊，因此⼜稱為⽩鷺城。

そして（今後）

分⼿後，她寄來了幾箱舊物，都是遺忘在她家的私物，我從往事中找到了⼀張陌⽣的信箋，上⾯寫著⽇本的⽂字，彷彿是⼀⾸詩。委托⼈翻譯解讀，簡潔的幾⾏字卻道出我内⼼未對她説出的⾔語。

像是來⾃⼤海的回⾳︰

還未
傳達予妳的⾔語

胸臆中充滿無數

以爲
與妳共渡的時⽇

掌中還滿滿無數

因此
在這最後⼀⽇

無法向⼈説出

因爲
誰都無能明瞭

就這樣懷抱這些⾔語
⽬光投向天空
這些⾔語卻變得沉重

我就此覺悟
荷起重擔繼續向前

⾏今後 將會



願いごと（祈願）

やわらかい⾵に吹かれて

つぼみも ゆらり 眠る

おやすみ ⼩さな寝息に

静かに 頬をよせる

讓輕柔的⾵吹拂著 

花蕊也在搖曳中睡去
晚安 在微弱的氣息中

靜靜地靠近臉頰

いつでも すぐそばにいるよ

やさしい その寝顔に
あふれるような 幸せが

注ぐように 願いながら

無論何時 我都會即刻來到你⾝邊

在如此柔美的睡顔旁
將祈願傾注時
宛若溢出滿滿的幸福

やわらかい⽉の光に
⼩⿃も ゆらり 眠る
おやすみ ⼩さな⼿のひら

静かに 包み込んで

在柔和的⽉光中
⼩⿃也在輕晃中睡去 

晚安 把⼩⼩的⼿展開
靜靜地擁⼊懷中

いつでも すぐそばにいるよ

やさしい そのこころに
あふれるような ぬくもりが

絶えぬように 願いながら

無論何時 我都會⾺上來到你⾝邊

在如此溫柔的内⼼中
在祈願不絕時
宛若溢出滿滿的暖意

やさしく この地球(ほし)の中で
⽣きるように 願いながら

以溫柔祈禱著
願 我們在這星球上⽣存著



棒極的瞬間

我靜默無聲地注視著這張紙條，紙條上的⽂字驀地響起了⼀⾸歌，她總是在哄孩⼦⼊睡時哼著這⾸歌，我的⽿朵不知不覺中也將歌詞收納⼊腦海之中。據她説，那是⼀⾸根據愛爾蘭⺠謠改編的歌曲，是⼿嶌葵所演唱的『願いごと』︰

Yawarakae kase ni fukarete, tsubomi mo yurari nemuru. Oyasumi chiisana neiki ni shizuka ni hou o yoseru. Itsudemo sugu soboni iruyo. Yasashii sono negao ni, hafureru youna shikawase ga, sosogu youni negai nagara......

雖我然不明⽩歌詞的意涵，卻在短促的⼀瞬中領悟到，那⼀刹那正是⾃⼰⼈⽣中最甜美安詳的瞬間。只是靜靜地聆聽著她哼著溫柔的曲調，注視著孩⼦憨狀可掬的睡容。就我們三⼈，便讓⼈覺得那就是⼀⽣的祈願，⼀世的幸福，⼀代的和平。原來，她所傾注的感情是，唯⼀的深情。

這⼀切，卻被我的無情化爲烏有，讓幸福輕易地隨⾵飄逝，看似陳腔濫調的『The Rose』卻訴説著某種真理︰

⼀顆害怕受傷的⼼

永遠無能學會跳舞

⼀場害怕醒來的夢

永遠無法獲得機會

不願失去的⼈
無能懂得付出 

害怕死亡的靈魂

無能懂得⽣命

題解瞬間

題解瞬間


題⽬︰那些你覺得這個世界棒極的瞬間


當漂流瓶到岸時，我的按鍵讓我看到了這個題⽬，⼼中有點「激憤」，與熊輪討價還價了很久，央求熊⼤⼈網開⼀⾯，讓我更改題⽬。

我⼀直糾結在「你」這個字之上，因爲「你」這個字，限定了⽂體，我只能寫書信或是詩詞了。

⽽我，不會作詩啊！

雖⼼有萬般無奈，但也只能暫時將它擱置⼀旁不去理會，後來不知怎麽搞地，卻認真地學起作詩來了。

寫詩寫到截稿⼤限快到時，我開始構思如何寫瞬間，便寫了【相愛重⼒波】、【撫觸玫瑰的⼿】、【舊⾦⼭也飄雪】等三⾸詩來爲題⽬定義瞬間。

這個題⽬雖然限制了⽂體，讓我無法寫⼩説與散⽂，卻翻轉了我的⼤腦，讓我⼤徹⼤悟，放棄了更改題⽬的念頭。

寫完三⾸詩之後，索性便將⼩説、散⽂、書信、詩與翻譯等五種⽂類⿑聚⼀堂，嘗試著將所有的⽂體投⼊煉爐之中，開始了⼀連串跨⽂體的實驗，看看是否能從⽯頭中煉出⾦⼦來？

散⽂詩是有其根據的，不是我個⼈創發的，爲了【瓶中信】翻譯了幾⾸⾥爾克與波特萊爾的詩，這兩位詩⼈在西⽅⽂學史中，便是寫散⽂詩的個中好⼿。

我選了死於玫瑰尖刺的雙語玫瑰詩⼈⾥爾克的兩⾸詩，分別是與舊⾦⼭和玫瑰最相關的德語詩與法語詩，翻譯時常常苦尋不得合適的韻脚，翻譯詩歌原本是翻譯中最難的⼀件事，不單單要譯出⽂意，還要翻出⾵格。

⽐照版友胡思的翻譯歌詞的⽅式，不固守⽂意⽽是賦予⾵格︰進⾏⼆次翻譯。於是在譯詩時，不斷地琢磨時如何賦予譯⽂⾵格。

實驗還未結束時，【⽂學牆】卻看上了【相愛重⼒波】這⾸詩，阿莫發出的公告上⾯的標題卻是【撫觸玫瑰的⼿】，等等！我的盲⼥還沒上傳啊！算了！就當作是誤會⼀場。

這次活動除了讓我嘗試跨⽂體的創作之外，我還嘗試在創作中重構事實︰全部以真實的素材來寫，所有的⼈物、地點、到霍亨索倫堡的遊歷、⼤阪關西機場、天守閣、舊⾦⼭、利佛摩爾實驗室（Lawrence Livermore National Laboratory ）、鐳射實驗室、核融合電漿、 LIGO、諾⾙爾物理獎、盲⼥與玫瑰等等，全都是與我⾃⼰的過去有關的⽇常，連真理⼦也真有其⼈。

⽽在那次學術會議之後，竟然⼀語成讖，Rainer Weiß 也真如同「他」所預⾔，得到了諾⾙爾獎，那⼀次可能是此⽣最接近諾⾙爾獎的時刻了，遺憾的是那是物理獎，並⾮⽂學獎。

在這裏要注意⼀點，【相愛重⼒波】這⾸詩寫的是中⼦星，並⾮⿊洞。中⼦星是宇宙中⼀個質量無⽐巨⼤但體積卻⾮常渺⼩的星體，在廣袤無盡的宇宙之中，中⼦星的直徑卻只有紐約市這麽⼤。⽽ Rainer Weiß 所帶領的團隊 LIGO，勘測到的是兩個⿊洞撞擊之後所產⽣的重⼒波，⽽兩顆中⼦星撞擊之後同樣也會產⽣重⼒波，我以納⽶來形容中⼦星的懷抱，便是强調它在宇宙中的微⼩。

創作素材全都是真的，排列組合之後卻是完全不相同的故事，雖然全部的組件都是由事實構成，但敘事的時序與⼈物的關係，經過重新組合之後，卻成了⼀個全然虛構的故事。

這就是我的⽂字實驗︰以鐳射機臺發射後所製造出的核融合，成爲⼀種電漿狀態，⾮固態、⾮液態，亦⾮氣態。

姑且可以戲稱為電漿⽂體。

之所以會進⾏跨⽂體的試驗，其實原⾃於我寫【⾛在莫⽐烏斯環上】時的⼀些感觸︰根據學界的劃分，以事實為撰⽂基礎或者是以真實的内⼼感受為抒發基礎的，才能稱爲散⽂，否則就會被視為虛構⼩説。

畢⽣唯⼀⼀次投稿⽂學獎散⽂組，遞出的作品卻不是散⽂，來到 EP 之後才知道⽂學獎的評審皆形成⼀種共識，散⽂不該是以虛構為基礎的⽂體。然⽽那篇投稿的「散⽂」所描述的故事是真的，⾃⼰曾經在⽇内⽡湖旅⾏中有⼀場邂逅相逢，我只不過是把⽇内⽡湖改成琉森湖，再加⼊許多虛構的元素。

⾃⼰雖是個後知後覺者，但也很反⾻，得到那次的「教訓」之後，卻讓我義無反顧地往散⽂體⼩説裏鑽，甚⾄情深不悔到了想去挑戰撰寫詩體⼩説的地步。

在思考「⼩説與散⽂的分際」這個議題的同時，我⼜開始思考另⼀個問題︰若是寫作素材全部根據真實的⼈⽣經驗，也基於真實的内在情感發想，⼈物是真的，地點是真的，事實是真的，情感也是真的，也無違反⾃然律的超⾃然奇幻現象，甚⾄深知我本⼈的私⽣活的讀者，可能都在暗暗揣測，⽂中的那個敘事者是誰，真理⼦⼜是誰？

請不⽤揣測了，將這些真實的元素洗牌重構之後，所構築出來的故事卻不是真的。在此我只是想問⼀個問題︰這樣的⽂章能稱爲散⽂？

散⽂必定是⼀種⾃傳或是事實的重述？

⽽⼈的⼤腦對於事實重述的局限⼜在哪裏？

散⽂與⼩説之間的區分，只是將真實與虛構嚴格區分開來這⼀種選擇嗎？

先不問事實重構的能⼒，在以忠於事實的前提之下，那麽，如何判斷⼀個作者秉持著忠於事實的態度？

在這戰⽕連天的時局中，我選譯了⼀⾸語氣溫柔的⽇語歌，道出了⼈們對於幸福的追求與和平的渴望，那就是⼿嶌葵的【願いごと（祈願）】，⼤家是不是想起⾦城武的御茶園呢？

⽽⼿嶌葵的歌聲更讓⼈想起『地海戰記』主題曲【テルーの唄】，悲傷的旋律與溫柔的歌聲令⼈⿐酸，在這戰爭困惑著所有的⼈的時刻，我為⼤家將此歌翻譯成中⽂，請翻到下⼀⾴，就能以中⽇對照來聆聽這⾸『瑟魯之歌』了。

在追蹤⼿嶌葵的線索時，意外發現她也曾翻唱過世界知名的『The Rose』，正好切中我的主題，原本英語不需要我來翻譯，但我⺟親不太懂英語，因此順道翻譯了。⼀共翻譯了⼿嶌葵的三⾸歌曲，讓⼤家在閲讀時能夠聆聽她溫柔⽽充滿療癒的歌聲。

在此感謝⼤家的閲讀！


薇亦柔⽌寫於2022年3⽉10⽇



跋︰テルーの唄（瑟魯之歌）
作曲：⾕⼭浩⼦

作詞：宮崎吾朗

演唱：⼿嶌葵
動漫︰地海戰記插曲


夕闇迫る雲の上
いつも⼀⽻で⾶んでいる

鷹はきっと悲しかろう

⾳も途絶えた
⾵の中空を掴んだその翼

休めることはできなくて

⼼を何にたとえよう

鷹のようなこの⼼
⼼を何にたとえよう
空をうまうよな悲しさを

在近⿈昏的雲層上
總是孤單地⾶翔著⼀隻⽼鷹

鷹⼀定很悲傷吧
在⾳塵消絕的⾵中

天空攫住牠的雙翼

讓牠無法休息

該把⼼⽐喻爲何 

這顆⼼像⽼鷹⼀般

該把⼼⽐喻爲何
有著在空中⾶舞的悲傷


- 間奏 -


⾬のそぼ降る岩陰に
いつも⼩さく咲いている

花はきっと切なかろう
⾊も霞んだ⾬の中

薄桃⾊の花びらを
愛でてくれる⼿もなくて

⼼を何にたとえよう

花のようなこの⼼
⼼を何にたとえよう
⾬に打たれる切なさを

在細⾬飄落的岩影邊
總是微渺地盛開著⼀枝花朵

花⼀定很痛苦吧
在顔⾊凋零的⾬中

淺桃⾊的花瓣
無有珍愛的⼿

該把⼼⽐喻爲何 

這顆⼼像花朵⼀般

該把⼼⽐喻爲何
有著受⾵吹⾬打的痛苦


- 間奏 -


⼈影耐えた野の道を

私とともに歩んでる
あなたもきっと寂しかろう
⾍の囁く草原を
ともに道⾏く⼈だけど 

絶えて物⾔うこともなく

⼼を何にたとえよう
⼀⼈道⾏くこの⼼
⼼を何にたとえよう
⼀⼈ぼっちの寂しさを

在⼈蹤絕滅的野徑上

與我並肩⾛著的你
你⼀定也很寂寞吧 

在蟲聲低鳴的草原上
⼈們雖然並肩⾏⾛著

卻全然無話可説

該把⼼⽐喻爲何
這顆獨⾃前往的決⼼

該把⼼⽐喻爲何
有著孤獨⼀⼈的寂寞